來源:匠人工坊小刀
有一位家庭主婦,花99塊錢買了一把張小泉菜刀。在拍蒜的時候啊,把刀給拍斷了。這種情況下找客服,應不應該無理由退換,應該吧?
因為按照我們樸素的觀念,用菜刀拍蒜屬于正常操作,顧客是沒有過失的。當然,在輿論的壓力下,廠家決定給這位顧客無條件退款。但是他們強調,菜刀本來就不適合用來拍蒜,建議要專刀專用。那以后是不是還得專門在廚房準備一把拍蒜用的刀,這顯然顛覆了我們對于菜刀的一般認識。
單純從技術的角度分析,菜刀只是拍個蒜而已,為什么會斷裂?在物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叫韌性,是指材料受到使其發(fā)生形變的力時對折斷的抵抗能力。一把刀,它的韌性越高,就越不容易斷裂或者崩口。硬度和韌性是衡量刀具性能的兩個最重要的指標。硬度決定刀的鋒利度和保持性。而韌性決定刀是否容易折斷或者崩口。我們經(jīng)常用“吹毛斷發(fā),削鐵如泥”來形容寶刀或者寶劍,其實這八個字所描述的是刀劍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能。吹毛斷發(fā)主要取決于刀的硬度。削鐵如泥主要取決于它的韌性。然而造化弄人,硬度和韌性是一對天然互斥的矛盾體。鋼材的含碳量越高,硬度就越高,但是韌性就會降低。韌性越低,刀身就越脆,就越容易折斷。
為了解決硬度和韌性之間的矛盾,古代人發(fā)明了夾鋼法,把硬度大的高碳鋼夾在中間作為刀刃,這時候刀刃的性能完全能夠滿足切割的需求。再用硬度小但是韌性好的低碳鋼包在兩側,夾住中間的鋼芯,避免在刀身受力的時候發(fā)生斷裂。這就是我們常說的“好鋼用在刀刃上”。
在夾鋼法的基礎上,古代人又發(fā)明了嵌鋼法。用韌性較好的低碳鋼打造出刀的形狀,然后在刀刃的部位開一道凹槽,把高碳鋼嵌入到這個凹槽里面。尷尬的是,這次斷刀事件的主人公張小泉,恰恰就成名于嵌鋼技術。在明朝末年,張小泉精美的嵌鋼剪刀就已經(jīng)馳名中外。
解決硬度和韌性之間的矛盾,除了夾鋼法和嵌鋼法,還有著名的覆土燒刃,也叫局部淬火。先用泥涂在刀身上,刀刃的部分不涂,裸露在外面。然后把刀放在爐火中加熱。達到一定溫度之后,迅速抽出,并插入水中淬火。這時候,沒有覆土的刀刃會迅速冷卻,而有覆土的刀身溫度下降相對緩慢,最終的結果就是刀刃的硬度高于刀身。這樣既滿足了刀刃部位的硬度,又獲得了整體上的韌性。覆土燒刃的技術自隋唐興起以后,傳到日本,一直被日本刀沿用至今。
比覆土燒刃還要著名的,還有折疊鍛打花紋鋼,也就是西方人所說的鍛造型大馬士革刀,號稱刀具界的天花板。把高碳鋼和低碳鋼疊在一起,加熱到軟而不化的程度,從爐火中抽出來,反復鍛打,讓高碳鋼和低碳鋼焊合為一體。再次加熱,然后折疊,繼續(xù)鍛打。經(jīng)過多次折疊鍛打以后,就得到一塊高碳鋼和低碳鋼相互交疊的復合鋼。這樣的鋼硬度和韌性俱佳,而且在刃口還會有肉眼難以察覺的微觀鋸齒。由于高碳鋼和低碳鋼的反光度不同,這種鋼的表面會呈現(xiàn)蜿蜒曲折的花紋,所以又叫花紋鋼。
這里呢,說一句題外話,西方人為什么把花紋鋼刀稱作大馬士革刀,很多人以為它是以產(chǎn)地命名,認為這種刀出自敘利亞的首都大馬士革。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法,在阿拉伯語當中,大馬士革這個詞是個多義詞,它代表一種編織型的花紋。比如建筑行業(yè)的大馬士革瓷磚,指的就是帶有編織型花紋的瓷磚。
現(xiàn)代冶金工業(yè)通過一些高科技,也可以解決硬度和韌性之間的平衡問題。比如粉末冶金技術,或者添加特定的微量元素,但是這些超級鋼價格比較昂貴,一般不會用來制作價格低廉的菜刀。
刀具廠家為了節(jié)約成本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少使用夾鋼法,嵌鋼法、覆土燒刃、折疊鍛打這些相對復雜的工藝,也舍不得用高科技的粉末鋼。這種情況下就只能把刀做得厚一點,或者犧牲鋒利度,用硬度低一些的鋼。但是刀具行業(yè)競爭激烈,鋒利度又是人們在選擇刀具的時候最容易鑒別的一項性能。商家怎么肯讓鋒利度降低呢。那么增加刀的厚度又如何呢?一方面會增加成本,另一方面,顧客希望刀具輕量化,做得太重的話也會影響銷路。
于是呢,為了追求鋒利度,用很硬的鋼,做很輕的刀,就鬧出了菜刀不能拍蒜這樣的笑話。
也許有一天,我們會習慣專刀專用,我們會慢慢接受菜刀本來就不能拍蒜。甚至會驚訝于以前的人用同一把菜刀竟然既能夠切菜,還能夠拍蒜,簡直不可思議……
這聽起來好像是玩笑,而事實上,它是一個很嚴肅甚至有一點悲涼的話題。在我們所處的這個工業(yè)文明時代,企業(yè)追求短平快,追求低成本、高利潤、量產(chǎn)化,以前那種一門心思想把東西做好的工匠精神,離我們的生活越來越遠。像菜刀不能拍蒜這樣的事情,在許多行業(yè),許多領域,已經(jīng)或者正在發(fā)生,這值得我們深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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